小他就是独自一人,他也一直认为自己是独自一人。世界的斑斓多彩与他无关,他的死活与世界无关。每个人路过他都像途经一条经常路过的河流,视线扫过他就像脚踩在一颗毫不起眼的小石子。
班里点花名册时会漏掉他,春游会忘了带上他,就连老师也常常叫不上他的名字。他的存在感稀薄的犹如高原空气,换位思考的人常常为此感到窒息,怎么会?心甘情愿泯然众人?他为此庆幸, 蜷缩在他自己的小世界里好奇的打量外面的世界。
他每天晚上准时收看七点的天气预报,然后根据明日气温一丝不苟的准备衣服。27摄氏度,凉爽,应穿长袖白衬衫;北风1~2级,多云,应披黑色外套吸收阳光;考虑到春天多细雨,出门应带一把普通的伞。
他一件件换上这些衣服,仿佛在穿沉重的盔甲,庄重的像第二天的上学是上战场。事实上他每天最绞尽脑汁的抉择就在于此。
他丧失了最基本的感知冷热与痛觉。在医学上它被叫做一个名字很长的病,世界罕有一例。如果没有世界顶尖医疗团队的帮助,他早就在死在各种对他来说无声无息的疾病之中了。作为交换,他算是他们的免费小白鼠。把自己贡献给他们整天嚷嚷着改变世界的研究。
无法感知冷热与痛是什么概念呢?他呆着沙漠或冰川是毫无感觉的,穿衣服或不穿衣服是毫无感觉的,把手放入油锅里或放入冰箱是毫无感觉的。总的来说,他活着或死去是毫无感觉,也分不清楚的。
他赤着脚走在碎石小路,血肉模糊也毫无察觉;他伸手摸电线也不过是让手上留下电流穿过后的疤;把自己的指甲掰断,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疼痛是人体的保护机制,当疾病或外来伤害来临,它负责警告你:有危险了。可是他或许有一天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这绝不是开玩笑,没有痛觉自然不会珍惜自己的身体,在他看来拆卸自己的身体与拆卸积木玩具一样的。
他甚至有一次拿指甲钳从指尖开始剪,若不是医生制止及时,他的手就连同指甲一样化为地上的碎片了。
从此医生们禁止他接触一切锐利的、明亮的、会动的东西,并且从他家到学校这一带布满无死角监控。常年四位医生24小时待命。如果不是国家不允许,他估计早就被打包带走了。他看着太让人心疼了,无论如何向他描述这个世界的美好,他的眼睛里却始终是一潭死水。只是哪怕还有一个人希望他活下去,他就会努力的活下去,大概生命就是这样的意义。
尽管如此,他仍在努力做一个正常人,哪怕只是伪装的保护色,哪怕只能偷偷的羡慕别人的生活,他也心满意足了。
日子仿佛一团混沌,推着他往前走,他本应该甘于平凡,苟延残喘地等待医生们哪一天攻克这个医学难题,直到她的出现,他发现,平凡成了一种错误。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是海边。
巨大的云层被风推动往前移,猎猎的风声呼啸天地。仿佛能听到云层摩擦天空的轰隆声。
大海在颤抖,水往高处走,一浪接一浪被礁石拍得粉碎。她就坐在那最高的礁石上,收拢裙子,任由浪花舔舐脚丫,仿佛大海只是一只温顺的绵羊,仿佛整个大海臣服于她。
阳光很好,天空湛蓝,层云已散,海更如一块通透的蓝宝石在她的洁白的足下生辉。
就叫她浅蓝少女吧,浅浅的蓝色,淡淡的忧郁。
她眺望着水天相接的风景,他注视着融入风景的她。果然美是共通的吗?他放弃了偷偷跑到这里跳海自杀的计划,尽管无法感受到冷热与痛,但至少世界的色彩不因此减少,美好的事物始终美好。
他还未询问她是否还会来在这里就听到身后医生们焦急找他的骚动,他转过身跑向医生,对他们做出噤声的手势,最后一次回头将这幅画卷刻入脑海。
清水在低吟,山风在歌唱,礁石在张望,少年在奔跑。
这世界,如此美好。
他第二次见到浅蓝时已是三年后的高中。他一如既往的平凡,她亦如第一次所见那般夺目而灿烂,他看着众星拱月般的她,看着向她大献殷勤的男生,感到茫然与不知所措。
心中有些沉重和压抑,夹杂着烦闷和难受,仿佛心爱之物就要被夺去。明明何等有幸才能再次相遇。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痛楚,如果是,他也完全高兴不起来。痛的滋味是如此无孔不入,难怪那么多人羡慕他的病:可以嚎哭而来,欢笑而去,无痛无忧,幸福一生。
他知道她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两条平行线,看似遥遥相望,其实永远不相交。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没有人会喜欢一个随时会被疾病夺走生命的将死之人;没有人会喜欢牢笼。
他低低的说:“我愿意只是黑夜,绝不存在于你的白天;我愿意只是虚空,绝不侵占你的心田;我愿意只是阴影,绝不阻止你走向光明。”
眼光投向窗外,微风拂动,青草萋萋,爬墙虎从几十米的楼顶垂到底部,有不知名的紫色、黄色小花高傲的绽放,绿色蓬松的烟霭下是棕色树干,有鸟翘立枝头,清脆鸣叫。
这种油然而生的感觉是什么?是幸福吗?他按着自己狂跳的心脏问:我在寻找活着的意义?还是在寻找活着的证据?
无人解答,无法解答。
他在这个世界的孤独无人理解,当一个人无法感知世界灰色的、阴暗的、尖锐的恶意时,那恰恰是对他最大的恶意。须知,如果没有花开前的痛苦与煎熬,那么,花开后收获的喜悦,真的算得上是喜悦吗?
日子平淡如水缓缓流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追寻的无非是金钱的满足感,权力的陶醉感,美色的诱惑感,平心而论,这些东西他几乎唾手可得,或者说,他的利用价值太过惊人。
提取他心脏处的活性基因,注入等待移植器官患者体内,几天后患者身体对移植器官的排异反应将完全消失,这意味着无需搜索匹配的型号,无须亲人的捐献,无需在漫长的等待中痛苦的死去,立刻就可以进行手术,手术成功率更为百分之九十以上。
所以他就像动物园里的大熊猫,而他活动的地区都会第一时间安上栅栏。并且他好像是一只恋家的大熊猫,否则他可能在另一个国家做一个国家元首都要讨好的王了,毕竟他是一个会走路的钻石矿,源源不绝的那种。
浅蓝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牵动着他的心弦,他觉得他的状态十分不对劲,他开始恐慌,他的生命从来不曾焕发过这样的色彩,他会有意识的控制上下学时间制造偶遇,他能在嘈杂的人群中一眼找到浅蓝的身影,在一片人声鼎沸中,他能一字不漏的听完她说的每一句话。他害怕而仿徨,又不知找谁倾诉,他的冷静与理性,还抵挡不住她的一个轻笑、一个甩头飞扬的马尾、一个胜券在握的眼神。她闪电战般的闯入他的生命,他一触即溃的防线随着时间之手的拨弄,正式宣告全线崩溃。可以说,他原先的心如冰水混合物,不能以物喜,不能以己悲。如今,真正的生命开始苏醒。每次见到浅蓝,他心中的暖意便如墨水渲染在宣纸上一样流遍四肢百骸。他认为他找到了“温暖”的感觉。
夸父追日,力竭而亡,虽败犹荣;飞蛾扑火,冀求光热,虽死无怨。你相信吗?他还没有与她说过一次话,他却已把她当做活下去的动力,他的精神支柱,他爱上这个世界的唯一理由,但他不知道的是,太美的爱情,是因为太年轻。
浅蓝的身边开始出现一个男生的身影,这个男生叫珏,为了叙述方便,就告诉你们主角的名字叫莫离。当然,名字只是个代号,是人一生下来父母贴上的标签,无法决定任何东西。
都说混血儿有着独天得厚的容貌,从珏身上看来是的,作为欧亚混血,他皮肤白皙,面容精致,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日耳曼民族的贵族优雅,修长合体的衬衫下是表面看不出来实则含爆发性力量的体魄。
莫离平静的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在他的世界里走来走去,他敏锐的察觉到,珏看向浅蓝的目光十分淡然,那不是望向心上人该有的眼光。但在外人看来,两人确实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的一对。那么你们开心就好,我的意见并不重要。
也许是错觉,浅蓝与珏他旁边路过时,她总会若有若无的瞟一眼莫离。那眼神里包含的复杂让他无法解读,他由衷的希望他能拥有读心术。
新的暑假,浅蓝与珏邀请几个好友山中游玩,令莫离欣喜的是他居然也被邀请在列。随后是深深的疑惑,他与浅蓝仅仅是点头之交,他甚至不确定她能否准确叫出他的名字。
因为浅蓝的邀请,他第一次与看着他长大的医生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过程极为漫长,最终,是医生们妥协退让。作为代价,别人背包里都是零食,他的背包里都是医疗用具,左手身体健康实时监测手表,右手疼痛警报手表。他满头黑线的看着背包里又加塞进去的,全球定位器,GPS导航平板地图,诸如此类。他突然生出放弃的念头,心累的不想说话。
尤其是左右手的手表,让他想到一个笑话,当你只有一个表时,你可以准确说出时间,而当你有两个表,而且它们时间不等时,任何一个表都是错误。姑且不论,莫离准备过程有多么琐碎,所有的结局都早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开始启程。约定好的那天,终于到来。
红叶香山,枫火燃天,层林尽染,美不胜收。深深浅浅的红,飘飘荡荡的金,静静沉睡的山林。他们一行人犹如误入桃花源的渔夫,天空碧蓝如洗,枫树浓烈如火,脚踩在枯叶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莫离紧紧跟在他们身后,既不出声加入他们的说说笑笑,也不发表任何高深论解,仿佛纯粹是来观赏大自然的美景,仿佛一位虔诚的信徒走在朝圣的路上。他浑身上下都缭绕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气息,唯有浅蓝提醒他不要掉队、小心谨慎时,他的面容才会柔和起来,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古井无波的明眸泛起一丝丝喜意,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了,但珏其实一直在观察他,看到他的傻样无法理解的摇了摇头。
离愁恰如春草,渐行渐远还生。
他们六人都是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一开始的热情渐渐消退下来,眼看着还要继续向前走得更深,太阳西斜,有的人试探着问:“我们要去哪?景色看够了就该回家了吧。”立刻引起更多人的附和。
浅蓝与珏相视一笑,说:“地方不远了,肯定让你们不虚此行。”珏优雅的拿出手帕为浅蓝擦擦额头细微的汗珠,随后取过她的背包,轻声说:“快到了吧,我来拿着。”众人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莫离则不合时宜的说:“帮我也拿一下好不好?我的身体比较虚弱。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珏微微一愣,立马笑着说:“好啊,我体力好,能者多劳嘛。”莫离不好意思(不怀好意)的递过自己的背包,珏一接过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浅蓝关心的问:“怎么了?不会很重吧?”珏脸色有些发白,这会儿更像一个小白脸了,故作镇定的说:“路有点滑,没事没事,继续走吧。”接着不动声色的把莫离的背包扛在了肩上,只感觉他扛的是一头洪荒巨兽。
莫离气定神闲的踱步向前,暗自高兴的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童。哼哼,你以为沉重的爱是浪得虚名?
终点,温泉旅馆;晚餐,满汉全席;舒适程度,五颗星。莫离全程观看了浅蓝与珏手牵手你侬我依的秀,算是知道了自己 为什么会被邀请了?大概是在向他宣誓主权吧。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没有向前的勇气,哪来被爱的运气?他也没有甘心,也许这样反而更好,他可以默默珍藏浅蓝带给他生的勇气的那副画卷。
从此以后,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我是你转身就忘的路人甲,凭什么陪你蹉跎岁月到天涯?
我不祝福,我不想祝福。我不想证明,我是一个错误,放的下就不孤独,站的远些就清楚,我不祝福。
这些是真心话吗?他终究学会了欺骗自己,无法责怪他不能大胆地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勇敢的向前迈一步。须知多少爱情如开在时空中的花朵,为爱开,为爱谢,或者我死,或者心死。
夜,墨如玉,凉如水。众人在天台上,确定效仿古人,饮酒赏月吟诗,当然,让他们现场做诗实在是难为他们了,只要说上一句与酒有关的话就算过关,否则罚酒一杯。莫离不明白酒有什么好喝的,但这不妨碍他想体会酒入愁肠醉的滋味。
他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我先来吧,我说一句,也喝一杯,我只是想喝。”
“只愿一醉不起,成风成尘,化灰化烟。”一杯。
“我观人世间,无如酒中真。”两杯。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三杯。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四杯。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五杯。
“花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六杯。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七杯。
“人生百年夜将半,对酒长歌莫长叹。”八杯。“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惟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九杯。
一杯接一杯,莫离只觉苦涩弥漫全身,大脑昏昏沉沉,而表面看上去他的谈吐反而更为清晰。
众人愕然地看着莫离疯狂的鲸吸牛饮,除了浅蓝与珏,谁也猜不到他在祭奠一场无果的暗恋、一段早夭的爱情。暗恋,是一场孤独的哑剧,一旦说出口才是真正的悲剧;初恋,不过是一个撕心裂肺的玩笑罢了;相思,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事实上他并不能清楚的分辨出他对浅蓝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他既不敢向浅蓝袒露心迹,又不能为她付出任何行动。他只是远远的观望,就像浅蓝的背影化为远去的白帆,那么他的目光会化作河流。他也像漂浮在大海上的一只船,上面是金色的天空,下面是蔚蓝的大海,他既不背离航线,也没有固定的目的地,他既感受不到幸福,也感受不到不幸。爱上世界,我们不称之为爱情,那么他爱上她大概亦如此。
……“月光要来温酒,山色殷勤劝杯。酒可以不饮,醉岂能不醉?”他哈哈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踉踉跄跄的走回自己房间,没有人扶。“醉岂能不醉?醉,岂能不醉!哈哈。”
他大字形躺在床上小声的哼唱:“
一杯敬明天 一杯敬过往
支撑我的身体 厚重了肩膀
虽然从不相信所谓山高水长
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
一杯敬自由 一杯敬死亡
宽恕我的平凡 驱散了迷惘
好吧天亮之后总是潦草离场
清醒的人最荒唐
好吧天亮之后总是潦草离场
清醒的人最荒唐……”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也许只过去了一个小时。他感到有人蹑手蹑脚的推门而入,他听到浅蓝轻声说:“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是世界的错。”
浅蓝吃力的抱起莫离,将他放入浴室的小型温泉说着不指望他能听到的话:“我知道你喜欢我,一直都知道,。可我不喜欢被人安排好的命运,我希望我的命运,由我做主。所以请你消失好不好?”
他眯着眼看了一下她远去的背影,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美人香,香味仿佛是森林深处暗自生长的雾,经久不散。他没有思考太多,睡意席卷而来,睡吧睡吧。
凌晨两点,他左手的健康监测手表,开始闪烁红光疯狂震动与嗡鸣,诡异的是他右手的疼痛警报手表毫无反应,三秒后,莫离依旧没有从酒精的麻痹中醒来,手表向他注射解酒酶与清醒剂,不多时他头脑清醒的跳出温泉,戒备的望向四周,但没有发现任何危险在靠近。
这个表是不是坏了?奇怪的是他出了温泉之后手表仅仅散发着微弱的红光,不警铃大作了,这意味着现在他身体脱离了严重的危险,仅仅是轻伤,正当他检查自己哪里受伤时,珏打来电话约他上天台一叙,说有重要的事。他再三犹豫后按下手表的求救按钮,才心惊胆战的上了天台,他总觉得他正走向一张老虎的大嘴 阴森可怖,也许是错觉罢了。失去一种感官,其他感官会逐渐变得更敏锐,他的直觉,是对的。
珏看到他来了,笑得十分开心,像招呼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为他移椅子、倒茶、端上点心。
四周空旷无人,山野俱静,只有无止休的风指引你往更远处的黑暗看去。
“你知道浅蓝为什么不会喜欢你吗?”珏开门见山的说。
“……”莫离沉默。
珏也不觉得他能回答上来,摇头晃脑的说:“因为你是她的任务啊,你还没有定国籍对吧,你的医生这个保护你的办法实在是妙极了,你没有国籍那么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拿你怎样,可万一你有了国籍……”他停顿了一下说:“提醒你一下,你娶了浅蓝就必须加入她的国籍。”“我知道你不相信,可以回想一下你与浅蓝的第一次见面,在你心存死志、绝望轻生的时候,突然!”珏用力挥舞手臂说:“突然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孩出现在你面前,就像一缕光芒划破黑暗,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切都臻于完美,你会想这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吗?哎哟,太好笑了。”
莫离恼怒的低吼:“关你什么事!你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知道!”
珏轻蔑地笑着:“不不不,相反你才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清楚自己巨大的价值,它足以令一个国家眼红。好好想想浅蓝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穿着裙子爬上最高的礁石?周围又没有任何的船。你再好好想想,浅蓝真的喜欢蓝色吗?不,那是她最讨厌的颜色,而蓝色是你喜欢的颜色!”
“你的医生中有人得知了你的出行计划,召集多位专家将你的一切分析透彻制定了这个计划,为了效果最大化,他们尽可能清理出万里无云,再用直升机在将浅蓝安放在礁石上,甚至提前把游人驱逐走,只为了让你一见钟情,这是一场盛大的骗局,你就是个入局的傻瓜!”
珏抿了一口茶,只觉得唇齿留香,畅快淋漓,继续说:“可惜的是,尽管有一个好的开头,浅蓝说什么都不肯演下去了,她抗争了三年,远离了你三年,终于是抗争不下去了,谁叫她给你留下了那么深刻的印象呢,此后跟你接触的女生,或清纯,或妖娆,或妩媚,或火辣,却都没有走入你的世界中,她的影子占据了你全部的心房。所以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她就出现咯。”珏无奈的一摊手,在莫离听来,分外刺耳,句句扎心。
“都是她告诉我的哦,我甚至还录了音,你要不要听你的女神是怎样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谈论你的?”珏笑得像个恶魔。
“‘我们要在一起,莫离必须死,不然我始终是个棋子,被他们摆布来摆布去。’
‘浅蓝你有什么办法吗?’
‘听过低温烫伤吗?只要保证他在略高于体温的水里泡的时间够久,他的细胞就会像烧伤一样坏死,他感觉不到痛与冷热,就会悄无声息的死去。’
……”
莫离听不清后面的谈话了,无非是浅蓝想踢开他这块阻碍她走向幸福的绊脚石,他只觉得天崩地裂,万念俱灰。
“我希望我的命运,由我做主。”
“所以,请你消失好不好?”
浅蓝说的那些话,投向他的那些复杂眼光,得到了新的解释,一切的一切。痛,他本应该觉得撕心裂肺的痛,可是不痛。
你给了我生的希望,又渴望我死?
你教会我何为暖,也教会我何为冷。
冷,彻骨的寒冷,深入骨髓的寒冷,再没有什么值得相信。虚假、虚伪、虚幻,若是出现在海边的是另一个女孩,他也会爱上另一个女孩,浅蓝并不是世间唯一,她也并不是无可替代。浅蓝只是服从了一套方案,在对的地点,出现在对的时间。
心中的寒意弥漫双眼,化作牢固的寒冰,阻挡了一切的温暖。浅蓝这个他一想起心中就溢满无边无际欢喜的名字,如今从高高在上的苍穹坠入九幽之下的尘埃离,沾满了罪业与污秽,迅速破碎的不只是对浅蓝的好感,还有对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自豪,都随着这场精密的骗局消失殆尽。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
珏哪怕早有预感浅蓝对他的重要,看到这一幕仍快意十足。他拿出一份早已拟订好的国籍认定协议,充满蛊惑的说:“对这个国家很失望吧,只会玩弄一些阴谋诡计。我们早日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让这个世界真正认识你的力量,让这个国家为他们的骄傲自大付出代价,今日所受之痛苦,来日必让他们百倍偿还!”
莫离浑浑噩噩的签下协议,大片大片的空白占据了他的头脑,他像漂浮在真空中,四周全是抓不牢的黑影,无论如何挣扎仍一步步走向窒息。
哪里有真正的光明呢?都是阳光下的冰,美丽,易碎,冰冷刺骨。
活着有什么乐趣可言呢?都是带着面具,自欺,欺人,被人欺。
珏看着如行尸走肉一样离开的莫离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潇洒的将茶一饮而尽,笑道:“区区蝼蚁,也想起舞?区区棋子,也妄想脱离棋子的掌控?”
莫离一眼就看到了在他门前徘徊的浅蓝,她显得很焦虑,几次想推门而入又缩回了手。浅蓝看到他十分吃惊,有些尴尬的说:“你也睡不着啊,我正想找你呢。”
莫离疲惫的望向她,没头没脑的问:“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白色,你问这个干什么?”浅蓝不假思索地说。
“哦,我在想临别时送一个礼物给你,不知选什么颜色。那么,你最讨厌什么颜色呢?”他对她的回答燃起了一丝火苗。
“最讨厌蓝色吧。”火苗熄灭了,一盏灯灭了,一个世界暗淡无光了 。
“累了,我睡了。”莫离向她投来冰冷的一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吓人的眼神,仿佛择人欲噬的怪兽,仿佛天神放弃哀怜凡人,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自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涌上天灵盖。他不会发现什么了吧?从来没有发现他看我的眼神如此令人心悸。浅蓝忐忑不安地离开,失去了最后辩解的机会。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有多好。带着迷惘拥抱自己,便永不悲伤。他蜷缩成一团,仿佛被遗弃的幼狮,脸上还挂着令人心疼的泪水,长长的睫毛,仿佛三月的烟雨。
莫离是在重重武装保护下醒来的,他讶然地看到他的医生们穿着特种兵迷彩服与保护他的外国武装对峙,双方默契的一言不发,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火药味。
珏走到他旁边率先出声:“最好的特种兵也是最顶尖的医生,和你的医生告个别,我们就回国了。”是啊,他已经有国籍了。
莫离沉默,心情复杂,转头说:“走吧。”
“小离……是我们对不住你。没有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伤害,我很抱歉,很对不起,但你要相信我们这么做完全是为你好啊。”说者,头发胡须皆白,照顾他时间最久的医生,也是一位将军。
莫离冷漠的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道歉有用的话,世上还要法律做什么?”
刚刚起床的浅蓝从窗边看到这里的异常,惊喜的飞奔下楼说:“父亲,你怎么来了?”
将军抬手一枪止住她的脚步,怒气冲冲地说:“我没有这样的女儿!低温烫伤!亏你想的出来出来。你怎么能这么傻,被这种人一哄就什么都敢做出来了。”他指着珏对浅蓝怒极反笑:“他和你一样,只是为了完成你不屑一顾的任务,你这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猪啊!”
“那怎么可能?珏你告诉我这不可能!”浅蓝难以置信道。珏依旧风轻云淡:“呵呵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要不是你手上掌握着么莫离的全面信息,你又有什么价值可言呢?嘿,我们国家的女人向你这么大早就学会了如何取悦男人,哪像你还习惯了奉承与甜言蜜语,竟还要男人来取悦你。”
“稻草与白菜捆在一起可以卖出白菜价,可离开了白菜它就什么也不是。你不会还真以为自己有多漂亮,媚眼一抛就有无数人拜倒在你裙下吧。我实话告诉你吧,向你献殷勤的男生与故意讨好你的女生里,十个有九个是为了套你的话。你都不知道泄露了多少国家机密哟。可惜他们与你和莫离接触的越久越觉得任务不可能完成。因为你在莫离心里的地位太重要太特殊了,甚至可以说,无论你生或死,在他的世界里你都是无上的光明。但我不这么认为,恰恰相反,坚固的城堡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稍施手段,你就要打破命运,追寻爱情,甚至不惜杀掉莫离了,哈哈哈!”
谋划这么多年终于一举成功,那种巨大的喜悦实在是不吐不快,急于向他人分享。
当然他的底气来源是大使馆已经来人,而天上一颗卫星正实时拍摄这里的地面影像,一旦他发生危险,全世界都会知道。
将军气的直发抖,最后下达命令将浅蓝抓起来送往军事法庭以间谍罪论处,同时,彻查浅蓝身边一切人员,看看有多少鱼从浅蓝的话中咬饵,尽量挽回损失。
浅蓝的脸色煞白,乞求的望向莫离,希望他能说几句话,相信凭他与将军的往日情谊绝对能让将军收回成命。如果是以前的么莫离,不消说,天大的罪名都可以扛在身上,天大的恩情都可以求来,只为红颜一笑。
然,他如今已找不到自己活着的证据,他将不再为别人而活。他只是她要打破的枷锁,如今,放她自由,任她自生自灭,再也不会有一滴泪为她而流,因为早已流尽了。珏说:“走吧,取下手表,它有窃听功能。”
当你以为挣脱了命运时,命运在更高处向你冷笑。
十年后,久病成良医的莫离也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医生,有了贤淑美丽的妻子与活泼快乐的女儿。他奇特的血液为全人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甚至还捧回了诺贝尔医学奖。偶尔还会从珏那里听到浅蓝的信息,比如她被安排嫁给一个富豪,当全职太太,尽管生活寂寞却也马马虎虎。而珏,女朋友换来换去,全世界旅游不停,竟也是一种生活。
某天,他听到女儿学外语时用稚嫩的嗓音唱着:“
明知这是一场意外,
你会不会来,
明知这是一场重伤害,
你会不会来,
当疯狂从爱情里离开,
还有什么值得你感慨。”他恍惚的想起很多年前的大海面前,有一个遇到天使的男孩,那个男孩希望女孩像浅蓝色一样永远鲜妍活泼,像大海一样自由流淌肆意奔放。他想给予她幸福,从她眼中感受幸福,并幸福着她的幸福。
附:一封不知何时写成、何时寄出、何时销毁,用月白色信封装着、没有落款的信。
亲爱的浅:
原谅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你最讨厌浅蓝色吗?我其实早已察觉,却始终不愿相信。我的浅蓝少女,你是年少的欢喜,你是轻盈的梦幻,你是遥不可及的星光。我追逐的光。
漫天云霞为谁而哭泣?什么是悲什么是欢喜?
地狱已空我还在等你,世界荒芜我还在这里。
无法流泪无法再想起,得失不过是人生之一。
谁的笑容为谁而开启,灿若烟花过分的美丽。
风中铃兰幸福的甜蜜,俯身轻嗅寂静的天地。
不求长生也不求无敌,只求摆正你梦中倒影。
可惜这一切已是曾经。
听说,喜欢大海的人会死于大海的怀抱中,可正因为你的出现我才活到了现在。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你,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海风吹动你如瀑的青丝,你面向夕阳的剪影,是我见过最婉约的风景。
也许生命的存在只是幻觉,也许美妙的时光都是虚影,也许我们不该相遇。
真的,不该相遇。我的心突然隐隐作痛,如果可以,我不喜欢现在的自己。那么虚伪,那么弱小,那么自私。我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还是会忍不住去见你,这种情绪是什么?它导致我不再是一个完全的自己,有时灵魂高于身体,有时身体臣服于灵魂,谁又能分析得清呢?
很高兴,能见到你。
很抱歉,很抱歉,我的存在伤害了你。是的,你的命运应该由你做主,不应该有他人的干涉。如果我能帮助你完成这件事,那真是太好了。
没有想到,我对你的眷恋才是锁住你脚步最坚固的镣铐,再一次道歉,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如果我的死亡可以换来你的自由,那我自然不会犹豫,但我清楚,我的生命是用等量的钻石堆出来的,我死了,没有人会放过你,那些逐利者的怒火,你还承受不起。
只有离开,彻底的离开,让他们相信你不再是掌控我的钥匙,你于我而言不会有任何价值,你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我知道,尽管我说得多么动听或绝情,他们依然喜欢用我当时的身体数据作为参考。我只能不停的在心中背诵悲伤的句子,回忆悲哀的过去,保持冷静,沉浸在心如死灰的状态用数据去欺骗他们的眼睛。
什么是自由呢?你替我去领悟吧,拜托了。
可惜我的命运从来由不得我做主,这种病对人类医学界是福音,对我来说,“灾难”一词是再合适不过了。我分不清活着与死去的区别,我分不清梦中与醒着的区别,直到你的出现,它们才被划分成有你的世界与没你的世界。不管你是自愿还是被迫,不管它是骗局还是阴谋,我从不后悔,遇见你,真好。
你应该很讨厌我吧。惊讶的是我并不为此感到难过,只是......嗯......大概是松了一口气这样的感觉吧,果然被讨厌了呢。如果你不讨厌我,我才会因此而苦恼,我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却能给和我毫不相干的人带来幸福,真是讽刺呢。尤其是现在有一个半成品技术是用我的一部分器官培育出任何人移植都无排异反应的人体器官,更是如此。死亡,成为我的一种奢望罢了。
偷偷地想念你,这种想念挤走了对下一个实验的设计,对人类历史的思考,仿佛一种忙里偷闲的发呆。我知道,快乐只是大脑分泌多巴胺的错觉,没有它,一切欢喜便无从谈起,药物和你都可以做到这件事情。快乐,只是一种毫无价值的情绪,我不喜欢,身体各项指标脱离我控制的感觉。我原本是自己领地的王,却成为渴望靠近这种情绪的俘虏,我不喜欢。
若是来世我们能再次相遇,若是来世复为人身,若是来世没有分离,希望你好好的,我们好好的,希望那时我可以勇敢的追求你,你可以勇敢的拒绝我,我们的选择纯粹而独立,无关乎利益,可以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好了,我的时间所剩无几,结束吧。
再见,我将踏上一个没有你的世界,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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